沈约离开他的怀抱，干净澄澈的眼睛滴下眼泪，勾起唇角对着秦止笑，笑弯了眼睛，和他挥挥手，身体像光一般慢慢消散，声音也越来越遥远：“哥，再见。”
回去看沈约的墓，转了几次车，回到了熟悉的小乡村，这里太过于穷乡僻壤，四处都是山，阻挡了这里的发展，平坦的马路无法在这里修通，所以这里保持着最原始的野性，没有被占用的耕地，野花野草肆意生长，成片的森林，和原始的黄色土壤。
土壤像养育野草般养育着在这里生活的人。
沈约的墓埋在了山上，这里才下过雨，泥土湿滑，上山的路极其难走，稍不注意就有从泥土路上滑落的风险。
秦止拿着那张褪了色的合照和刚买的薄荷绿色的厚外套，脚踏着泥泞路上山。
天气冷了，沈约该加衣服了。
路上遇见眼熟的同村人，秦止只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再没有心情聊其他。
沈约喜欢高山，喜欢从高往低处看的风景，所以他的墓埋在了山上。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秦止看到了迎着太阳生长的坟，坟上没有野草生长，是有人清理过的，四处清静，只有鸟叫声在林子中徘徊，倒显得顾忌。
秦止看了会儿沈约的墓，把沈约出车祸时也要紧紧抱在怀里的合照拿出来，公正的摆在坟墓前，良久，他才低哑着声音说：“约约，来看你了。”
“我沉浸在一场梦里。”秦止蹲下，高大的身躯突然显得渺小又脆弱，他纠正沈约的坐姿，不让他弯腰驼背，而现在，他的腰却弯了。
“梦里有我计划的我们的未来，我们离开了穷乡僻壤的土地，去了省上，你看见了平坦的公路，看见了繁华的街市，你见到了村里不曾生长的花和树，你说你喜欢待在那儿。”
秦止紧捂着脸，声音低哑，几乎无法说话，他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极其迟缓的述说着长段的话。
“你吃了很多好吃的，长胖了太多太多，不像以前那样枯瘦，脸长的圆润胖胖的，约约，你吃了龙虾，吃了你只能眼馋别人吃的龙虾，吃了红烧肉，吃了牛肉面，吃的很香，很高兴。”
“你说你喜欢吃菜，在梦里你喜欢吃肉。不过我还是没有什么能力，只能让你住在破旧的房子里，我或许应该把梦再做的大一点，再空一点，让你吃上更好的，住上大房子，过上好日子，不要再吃苦了。”
眼泪从秦止紧捂着脸的手指缝中沁出，他的肩膀颤颤巍巍，无法平息崩溃的情绪，声音低哑哽咽，满是心疼的说：“我们约约…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呢。”
泪珠滴在贫瘠的土壤，被它吸收而去，土壤好像把秦止的痛苦全盘带给了葬在土里的沈约。
平稳了很久的情绪，秦止终于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但无法掩盖的是他发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
秦止把衣服从包装袋里拿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声音仍旧低哑干涩：“给你买了件衣服，不贵，只花了五十块钱，天气太冷，你多穿点。”
安静的等了很久，秦止才按下打火机，火苗跳跃，把火苗挨近衣服，把衣服烧给沈约。
都说所有东西，只能通过火烧，才能传给死去的人。
秦止安静的等了十多分钟，只为了让自己完全接受沈约去世的消息。
火苗挨近衣服，却突然熄灭了。
秦止动作一僵，发问：“约约，是不是你？”
没有回应。
秦止又试了一次，火苗也是在挨近衣服的瞬间熄灭，他突然笑了，不打算把衣服烧了，把衣服重新塞回了袋子里，四处望了望，待了很久，就下山了。
下山后又绕了泥路，去到了他爸的坟前。
他爸的坟有野草的根，所以野草长的多，似乎无法除尽。
秦止伸手去拔草，把坟头草拔去，显得他爸的坟没有那么可怜孤寂。
除着草，秦止边垂眸对着他爸说话：“爸，妈赌钱输了好多。她来找我要钱了，见到她，我还是恨她，恨的太多了，恨她欺负沈约，恨的说话的尖酸刻薄，恨她染上了赌。但我又没什么办法，她至始至终都是我妈。”
“我上了省上最好的高中，入学考考了年级第一，成绩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个样，不过你死了，享不了我以后长大挣钱的福了……约约也享不了。”
秦止很淡的笑了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可笑：“我妈享得了，身体可健康了，不停转车来省上找我也不累，她不累，我觉得我挺累的，我有点累了…”
又和他爸说了会话，秦止就回了老家。
老家的房子比秦止在省上走读租的房子还要破烂，破砖烂瓦，窗户烂了，挺久没有人住了，失去了活气，房子里面失去了光源，昨天下雨，没有修补的楼顶的瓦渗水，整个房子里面阴暗又潮湿，依稀闻着几股发霉的味道。
秦止去了他和沈约的房间，坐在那张窄小的床上，床靠着窗台，窗户做了木棍支撑，可以抬起来，夜晚可以看见外面明亮的星星。
看星星可以算是沈约的一个小爱好。
沈约睡觉的样子很乖，没有任何恶习，不打呼噜不磨牙，喜欢弯着身子侧着睡，很少翻身，很久都维持着一个姿势睡觉，这么乖的很难找。
秦止自顾自想了很久的往事，才拿出合照，把相框拆开，指尖触摸着合照上沈约的脸。
这张照片是沈约要求着去拍的，当时秦止挣了钱，给沈约买了件新衣服，沈约很高兴，爱不释手，想要拍张照片来存着。
合照上的沈约显而易见的高兴，笑魇如花，笑容干净又澄澈，似乎能让人一看就忘却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好与不公。
他笑的像个天真的孩童，但要了解沈约的经历，这样美好的笑容让秦止看了心痛。
秦止看了合照很久，才把藏在合照后的信打开来看，哪怕这封信秦止已经看过了，但他还是想要再读这封信。
沈约的字体略显幼稚，写的像是方块格，但因为坐姿的原因，字会写歪，但字是一笔一划写的，显得认真，不算好看，但也好看。
信纸上有十多块地方的字晕开，那是泪水沁湿的痕迹，沈约的眼睛大，所以流出的泪珠也大，看着字晕开的范围，似乎能够掂量沈约泪珠的大小。
秦止闭了闭眼，从开头往下读着沈约的信。
沈约的信没有用语文教的写信的格式，因为这算不得一封标准的信，只能算是沈约痛苦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后的碎碎念，信没有分段，所有的字揉在一团：
哥，我要走了，走到其他地方，你不用和以前那样找我。
你要去读书，但不要带上我，我是个麻烦。
想来想去，我都想给自己减负，结果发现，我这个包袱只会越来越重。
不带上我走，你的路很好走很多。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哥很美好，但我却觉得这并不算是个美梦，而是个噩梦。
我跨坐在你的肩膀上，被你扛着去看远处的风景。
远处的风景很好看，但我却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去看。
我不想给哥增添任何麻烦，因为你已经够累了，我很心疼。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变成细湍的河流，平静无拘无束的流向远方。
如果我是拦路的石头，我会自觉走远。
不知道未来的李昂会长成什么样，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很帅的。
李昂这么爱吃，为什么长不胖，这是我好奇的一个问题。
姚远哥和你没在同一个学校，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断联系，我觉得是不会的，毕竟哥这么好，没有人会舍得忘掉你。
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和哥分开的两年里，我一直在想着你。
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已经说不完了。
我…病又发作了。
再见哥，记得开心。
信不长不短，沈约却掉了很多滴眼泪。
沈约舍不得合照，所以他带走了合照。
但沈约更舍不得他哥，却不愿意带走。
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想让秦止带上自己，想让他哥轻松又开心，拥有更好的未来。
可秦止最大的愿望，就是拉着沈约的手，从泥泞小路走向精装修的公路，让沈约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秦止和沈约就像两棵野蛮生长的野草，秦止率先成长，长的更加茁壮，可沈约却生长缓慢，风吹来了，秦止拔下沈约，想要带着他走向远方，可沈约却因为养分不足，死在了半路，秦止一个人被吹往了遥远的远方。
第二天，村里的很多老人都知道了秦止回来的消息，都纷至沓来，挤进了秦止家狭小的屋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挤着微笑，说秦止有出息，比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有出息，去了省上最好的学校。
话里话外，不断提醒秦止，将来要是当官了，别忘了他们这些街坊邻里，一定要帮衬着他们。
还有人说，算命的人说过，秦止以后一定是当官的命，想不当官都难。
纷杂的吵闹声传入秦止的耳中，秦止却不想理解他们所说的话，只静默的发着呆，屋里烧着柴火，啪啪作响，火焰活脱又跳跃。
这样纷杂的吵闹声，和遇见沈约的那个赶常天一样，秦止思绪飘远，从周围村民的夸赞声走飘走，飘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