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裴炽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视野绝佳的大平层,是他和苏晚一点一滴攒出来的,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倾注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今天是他特意请了半天假,想赶在苏晚下班前回来,把刚拿到手的那对限量版情侣腕表悄悄放进她的首饰盒里,给她一个惊喜。
门开了,玄关处散乱地放着一双不属于他的、锃亮的男士皮鞋。
裴炽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客厅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喘息和暧昧的呻吟,像毒蛇的信子,钻进他的耳朵。他屏住呼吸,慢慢挪到客厅入口的墙边。
客厅中央,昂贵的手工地毯上,两具身体正激烈地纠缠。
苏晚,他爱了五年、即将娶回家的未婚妻,此刻正仰着头,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全然沉溺的潮红。她身上那件真丝睡裙的肩带滑落,堆在臂弯。而她身上那个男人,裴炽认得,是苏晚那个四十出头、风度翩翩的上司——许航。许航的手正用力地揉捏着苏晚的腰臀,发出满足的喟叹。
“许总…慢点…”苏晚的声音带着黏腻的娇喘。
“宝贝儿,你真棒!”许航的声音浑浊而得意,“比裴炽那小子强多了吧?嗯?这套房子,这地段…啧,他倒是挺会享受,不过现在,享受的人是我了!”
许航的话像一根一根的针,狠狠扎进裴炽的耳膜。他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头顶,视野里一片猩红。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才强压下冲进去撕碎那两人的冲动。
他想起来了。为了确保家里那只刚接回来的布偶猫的安全,他前几天在客厅角落的绿植后面,悄悄安装了一个联网的微型摄像头。当时苏晚还笑话他太紧张。他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他无声地、一步一步地退回到玄关,拿出手机,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他点开那个监控APP,屏幕亮起,清晰地映照出客厅地毯上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将这段正在发生的、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视频,完整地备份到了云端加密空间。整个过程,他的手稳得可怕。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通往客厅的门,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轻轻关上了身后的大门,将所有的污秽和背叛隔绝在门内。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灭,将他彻底笼罩在黑暗里。他没有立刻离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睛。烟灰无声地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从大学青涩的牵手,到毕业一起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再到如今拥有这套象征着安稳未来的房子。他以为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是即将共度一生的人。所有的规划里都有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原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烟烧到了尽头,灼痛了指尖。裴炽像是感觉不到疼,随手将烟蒂摁灭在地上。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周,”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目睹那场背叛的是另一个人,“帮我个忙,找个搬家公司,现在,立刻,到我发给你的地址来。对,全部搬走,一件不留。家具?不用管,只搬走属于我的所有私人物品,包括书房里我的书和电脑。嗯,搬去我新租的那个小公寓。钥匙在门口地垫下面。”
挂了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承载了他全部幸福幻想的家门,眼神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电梯。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仿佛在宣告他生命中某个沉重阶段的坠落。
苏晚,许航。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舌尖尝到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和毁灭的欲望。
第二章
苏晚醒来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身体还残留着情事过后的酸软和一种隐秘的餍足。她慵懒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想往身边温暖的怀抱里蹭去,手臂却扑了个空。身下是昂贵却有些硌人的地毯绒毛。
她愣了一下,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客厅。许航已经走了,只在旁边的茶几上留了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地写着:“宝贝,公司有急事,先走了。下次补偿你。”末尾还画了个轻佻的笑脸。
苏晚心里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一种刺激的、隐秘的快感取代。她裹着睡裙坐起身,环顾着这个她和裴炽精心布置的家,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还有许航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裴炽那小子挺会享受,不过现在,享受的人是我了。”一种微妙的、仿佛窃取了某种胜利果实的感觉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准备去浴室冲个澡。走到玄关,她习惯性地想去鞋柜拿拖鞋,目光扫过地面,突然顿住了。
那双属于裴炽的、她亲自挑选的灰色棉拖鞋,不见了。原本放在旁边的鞋柜上,属于裴炽的钥匙盘也空空如也。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她快步走进客厅,更仔细地环顾四周。沙发上裴炽常坐的位置,那个他专用的颈椎按摩靠枕消失了。电视柜旁,他收集的那些钢铁侠手办连带着展示柜一起不翼而飞。她冲进卧室,衣柜里,属于裴炽的那半边,空空荡荡,一件衬衫,一条领带都没留下。床头柜上,他那块用了好几年的旧腕表,也不见了踪影。书房里,他的专业书籍、笔记本电脑、甚至他常用的那个马克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和桌面。
整个家,属于裴炽的痕迹被彻底抹除,干净得可怕,只剩下属于她的物品和一些他们共同购置但无法立刻分割的大件家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被遗弃般的死寂。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打裴炽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冰冷的电子女声一遍遍重复。
她不死心,又拨打,结果依旧。她转而发微信,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裴炽把她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电话、微信、甚至支付宝好友全部被切断!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苏晚。裴炽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看到了多少?他这样决绝地搬走,拉黑一切,是什么意思?他要分手?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愤怒、羞耻、恐惧和被抛弃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想起许航临走时说的话,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裴炽会不会手里有证据?他会不会报复许航?
她立刻拨打许航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喂,晚晚?想我了?”许航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和调笑。
“许航!出事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裴炽他知道了!他搬走了,把所有他的东西都搬走了!他把我拉黑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们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许航的声音明显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怎么会知道?你确定?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留下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醒来他就没了!什么都没留下!他拉黑了我所有联系方式!许航,怎么办?他会不会有我们的证据?他会不会去找你麻烦?”苏晚语无伦次,恐惧让她失去了方寸。
“慌什么!”许航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丝训斥,“他能有什么证据?捉奸在床吗?他敢吗?他裴炽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打工仔罢了!离了他,你不是还有我?”
许航的强硬稍稍安抚了苏晚的慌乱,但心底深处那巨大的不安和裴炽离去时留下的冰冷空洞,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挥之不去。她看着这个瞬间变得陌生而空旷的房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把她捧在手心五年的裴炽,是真的被她弄丢了。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后悔,开始隐隐滋生。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那个狭小却干净的单人公寓里,裴炽正坐在唯一的一张书桌前。桌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简易的台灯。屏幕上,是那个加密云端文件夹,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段足以毁灭苏晚和许航的视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视频文件做了多重加密和物理隔离备份。然后,他关掉了文件夹,打开了另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炽阳科技——智能家居安防系统创业计划书》。
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被背叛的痛楚尚未消散,但已经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下去——复仇的意志,以及用绝对的实力将背叛者踩在脚下的野心。
他失去的,要亲手拿回来。他们欠他的,要百倍偿还。
第三章
裴炽消失了,彻底地消失在了苏晚的世界里。那个曾经对她嘘寒问暖、事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苏晚尝试过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找他——去他原来的公司,人事冷冰冰地告诉她裴炽已经主动离职;去他可能去的朋友那里,对方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眼神躲闪直接说很久没联系;甚至她鼓起勇气去了裴炽父母在邻市的老家,得到的只有裴炽母亲隔着门缝一句带着浓重失望和疏离的“他不在,以后也别来了”。
裴炽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一切。
最初的恐慌过后,苏晚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她依旧在许航的公司上班,许航也的确履行着“有我在”的承诺,对她更加“关照”,这种关照体现在工作上明目张胆的偏袒,以及下班后更加频繁地出入那套如今只属于苏晚一个人的大平层。许航享受着偷情的刺激和掌控的满足感,苏晚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依附着他,用许航带来的物质补偿和虚假的安全感,麻痹自己内心那个因为裴炽离去而出现的巨大空洞,以及那份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羞耻和心虚。
她试图告诉自己,这样挺好。许航成熟、多金、有地位,比裴炽那个只知道埋头搞技术的愣头青强多了。裴炽的离开是他的损失!她甚至开始刻意地在朋友圈营造一种“离开你,我过得更好”的假象,晒许航送的名牌包,晒空荡大房子的精致下午茶,尽管每一条动态下,都没有那个她潜意识里最希望看到的人的任何回应。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裴炽的消失,只是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
变故在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突然降临。
苏晚正对着电脑修改一份方案,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是许航的秘书,声音异常紧绷:“苏经理,许总让你立刻来他办公室一趟,立刻!”
苏晚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她快步走向许航的办公室,推开门,就被里面的低气压冻得一哆嗦。
许航像一头暴怒的困兽,脸色铁青地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领带被他扯得歪斜。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公司分管运营的副总,脸色同样难看,另一个竟然是集团纪检部的负责人,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撕碎的纸张。
“许航,怎么了?”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了?”许航猛地停住脚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那眼神里的愤怒和恐慌,让苏晚心惊肉跳,“你问我怎么了?苏晚,你他妈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裴炽那个杂种搞的鬼?!”
“裴炽?”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煞白,“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许航抓起桌上几张没被撕碎的纸,狠狠摔到苏晚面前,“你自己看!”
纸张飘落,苏晚慌忙捡起。只看了一眼,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那是几份匿名举报信的打印件,措辞极其严谨,条理清晰,直指许航三大罪状:利用职务之便长期虚报高额商务招待费用;收受供应商巨额回扣;生活作风败坏,与多名女下属保持不正当关系,并利用职权为其牟利。其中一份举报信里,甚至隐晦地点出了她苏晚的名字和她现在居住的楼盘地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指向性极其明确!
更可怕的是,举报信并非空穴来风,后面附有部分疑似银行流水和报销单据的模糊截图作为“线索提示”,足以引起集团纪检部门的高度重视。举报信不仅发给了集团总部高层,还同时抄送给了几个重要的董事会成员和行业监管机构的信箱!
“这不可能!”苏晚手脚冰凉,拿着纸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是诬陷!一定是诬陷!”
“诬陷?”那位纪检部的负责人冷冷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许总,苏经理,集团收到的是实名举报,证据链虽然还在核实,但提供的线索指向性非常强。按照集团规定,在调查期间,许航暂停一切职务,配合审查。至于苏经理你……”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晚惨白的脸,“你负责的项目以及与许总相关的所有工作流程,也需要接受内部审计。请你们现在就交接工作,暂时离开岗位,等待进一步通知。”
停职!审查!审计!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头上,她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周围同事透过玻璃墙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惊愕、探究、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她苦心经营的专业形象,她赖以生存的工作,还有她和许航之间那见不得光的关系,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不……不是这样的……”她徒劳地想辩解,声音却细弱蚊蝇。
“滚!都给我滚出去!”许航彻底失控,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他英俊的脸因为暴怒和恐惧扭曲得可怕,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风度翩翩?
苏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又是怎么在无数道目光的凌迟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着纸箱离开公司的。午后的阳光刺眼,她却感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第一时间给许航打电话,想问问情况,想寻求依靠。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许航的声音嘶哑疲惫,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许航,是我!”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晚?”许航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其恶劣,“你他妈还有脸给我打电话?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勾引我,要不是裴炽那个杂种因为你报复我,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贱人!扫把星!滚!别再烦我!”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苏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抱着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箱,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唯一的依靠,那个许诺给她未来的男人,在灾难来临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顶罪,用最恶毒的语言划清了界限。
纸箱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文件散了一地。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路人投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她浑然不觉。
完了。一切都完了。工作没了,名声臭了,许航抛弃了她,而这一切的根源……裴炽!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真的是他!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他还用如此精准、如此狠毒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报复!他像一柄在黑暗中淬炼已久的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刺要害,快、准、狠!不仅毁了许航,更将她苏晚,彻底踩进了泥潭里!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想起了裴炽的好,想起了他看向自己时永远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神,想起了他熬夜为她煮红糖水,想起他省吃俭用只为给她买一条她随口说好看的项链,那些被她忽略、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为了许航那点虚伪的甜头和所谓的“前途”,亲手弄丢了那个视她如命的男人,换来的却是身败名裂,万人唾弃!
“裴炽……裴炽……”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充满了绝望的悔恨和迟来的、锥心刺骨的痛。她终于明白,她失去的,是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第四章
半年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遗忘很多事,也足以让一些新星冉冉升起。
城西新落成的科技创业园,一栋极具现代感的大楼顶层,“炽阳科技”四个简洁有力的银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区里,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或激烈讨论,或专注编程,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奋斗的味道。
会议室的门打开,裴炽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曾经眉宇间残留的青涩和温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内敛的锐气。半年的高压淬炼,将他打磨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暗藏,却气场迫人。身后跟着几位同样年轻但神情干练的高管,正低声快速地向他汇报着。
“裴总,A轮融资的条款清单已经过法务初审,红杉那边追加了10%的额度,条件是希望我们能提前启动华东市场的试点……”
“和‘安居’地产集团的首批智能安防系统安装合同已经敲定,下周开始进场施工,他们的样板间和高端楼盘会全部采用我们的核心产品……”
裴炽脚步不停,眼神锐利地扫过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声音清晰沉稳:“红杉的条件可以谈,但核心控制权不能放。华东市场试点方案明天上午十点前放到我桌上。‘安居’的项目是标杆,让工程部盯紧,我要零差错。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市场部负责人,“下周的行业峰会,我的主题演讲PPT,核心数据再精炼些,重点突出我们‘磐石’系统的主动防御算法和用户隐私的‘黑箱’加密技术。这是我们的王牌。”
“明白,裴总!”几位高管齐声应道,眼神里带着由衷的敬佩。短短半年,炽阳科技从一个只有裴炽光杆司令和一份PPT的构想,迅速成长为智能家居安防领域最炙手可热的黑马,拿下数千万融资,签下行业龙头订单,裴炽近乎恐怖的执行力、敏锐的技术嗅觉和杀伐果断的决策力,让所有人折服。
他就像他公司的名字——炽阳,光芒万丈,带着无可阻挡的上升势头。
裴炽走进自己宽敞的独立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他松了松领带,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中飞速掠过: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一次次被拒绝又爬起来的融资谈判,核心算法遭遇瓶颈时的焦灼,产品得到市场认可时的短暂喜悦……所有的汗水、压力、孤独,都化作了此刻脚下坚实的基业。
他不再是那个被未婚妻和上司联手背叛、只能黯然离场的可怜虫。他是裴炽,炽阳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是这个领域冉冉升起的新贵。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特助发来的一个链接,附言:“裴总,您之前让留意的消息。”
裴炽点开链接,是本地一个商业八卦论坛的帖子,标题相当醒目:《扒一扒那个被停职调查的某H姓高管和他的‘得力’女下属的后续》。帖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许航(H姓高管)被集团停职后,调查结果基本坐实了举报信内容,不仅被开除,还因涉及经济问题面临集团追责和可能的司法调查,名声彻底臭了,在行业里几乎混不下去。至于那位女下属苏晚(S小姐),帖子更是极尽嘲讽之能事:被公司以“严重违反职业道德规范”为由辞退,业内名声扫地,再找工作四处碰壁,据说现在只能靠变卖名牌包和首饰度日,还被人拍到在平价超市为了几毛钱和收银员争执,形容憔悴,风光不再。帖子里还夹杂着一些真假难辨的“知情人士”爆料,说许航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苏晚,骂她是“祸水”、“扫把星”,两人早已反目成仇。
下面的评论更是精彩: “活该!当小三还这么高调!” “H总也是眼瞎,为了这么个货色前途尽毁?” “听说S小姐以前有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被她绿了?现在人家可是混得风生水起,炽阳科技的裴总!啧啧,这对比……” “报应啊!大快人心!”
裴炽面无表情地快速浏览完,眼神平静无波,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淡漠。他关掉链接,将手机丢在桌上,端起冰水喝了一口。
苏晚的落魄,许航的倒台,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一步步精准推动的结果。那些匿名举报信的关键“线索”,自然出自他的手笔。他熟悉许航的贪婪和苏晚的虚荣,精准地击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弄脏自己,只需要轻轻推一把,他们就会在自己的欲望和愚蠢中走向毁灭。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曾经,他和苏晚也在这万家灯火中拥有过一盏属于他们的灯。如今,灯火依旧,人已陌路。
后悔了吗?苏晚。 他对着玻璃上自己冷峻的倒影,无声地问。玻璃映出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五章
盛夏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是闷热的黄昏,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冲刷着城市的喧嚣。街上的行人狼狈地奔跑寻找避雨处,车辆纷纷亮起雾灯,在积水的路面上缓慢前行。
裴炽的黑色宾利添越平稳地驶出炽阳科技的地下车库。他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堆积事务后的淡淡疲惫。特助坐在副驾,低声汇报着明天的行程。车载音响流淌着低沉的古典乐。
车子刚驶上主干道没多远,在一个红灯路口缓缓停下。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
突然,副驾的特助声音顿住,带着一丝惊讶:“裴总,前面好像有人拦车?”
裴炽睁开眼,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前挡风玻璃望去。只见路口中央,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踉跄着冲过停车线,全然不顾两侧因绿灯亮起而开始缓慢移动的车流,直直地朝着他这辆车扑来!
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怒骂声瞬间响起。
“找死啊!” “神经病!不要命了!”
那个身影在混乱的车流中惊险地穿梭,好几次差点被剐蹭到,最终扑到了宾利的车头前,张开双臂死死拦住去路。雨水瞬间将她浇得透湿,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身上单薄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
即使隔着雨幕和模糊的车窗,裴炽也一眼认出了那张刻在骨子里的脸——苏晚。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司机老陈惊魂未定,回头看向裴炽,带着询问:“裴总,这……”
裴炽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苏晚也正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他,那双曾经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雨水、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哀求。她拍打着引擎盖,嘴唇开合着,似乎在喊着什么,但声音完全被暴雨和车流声淹没。
后面的车喇叭按得更响了,催促着。
“裴总,要报警吗?”特助试探着问。
裴炽沉默了几秒,眼神幽深如寒潭。他抬手,按下了后座车窗的控制键。
电动窗户无声地降下一半,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喧嚣的噪音瞬间灌了进来。苏晚看到车窗降下,如同濒死的人看到救命稻草,猛地扑到车窗边,双手死死扒住窗沿,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裴炽!裴炽!”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瞬间被风雨声撕扯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听我说!求求你听我说!”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混合着眼眶里涌出的滚烫液体。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被冲刷得一塌糊涂,露出底下憔悴不堪的底色,眼窝深陷,嘴唇冻得发紫,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光鲜亮丽?她死死地盯着裴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哀求。
裴炽坐在温暖干燥的车厢里,西装革履,神色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这个浑身湿透、狼狈如落水狗的女人。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审视。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苏晚扒着车窗的手上和脸上。这沉默的几秒钟,对苏晚而言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终于,裴炽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嘲讽,一字一句地砸在苏晚的心上:
“苏小姐,”他刻意用了这个疏离至极的称呼,“当小三的滋味,如何?”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苏晚的心脏最深处,再狠狠搅动!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哀求,所有的悔恨,都被这句冰冷刻毒的质问撕得粉碎!她猛地僵住,扒着车窗的手指因为剧痛和羞耻而蜷缩起来,指甲刮在车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张着嘴,却像离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涌出来。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地毯上的不堪画面,许航恶毒的咒骂,同事鄙夷的目光,求职时一次次被拒的羞辱……所有的难堪和痛苦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精心准备的忏悔词,在裴炽这句直指灵魂的拷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裴炽看着她瞬间灰败绝望到极点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不再看她,漠然地升起了车窗。
“开车。”他对着司机,声音毫无起伏。
“是,裴总。”老陈立刻应声,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
宾利车头传来轻微的推力,将失魂落魄、几乎失去支撑的苏晚带得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冰冷浑浊的积水里。黑色的车影毫不留情地驶入茫茫雨幕,溅起一片水花,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苏晚趴在冰冷刺骨的积水中,泥水溅满了她的脸和身体。她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尾灯,像看着自己彻底熄灭的希望。巨大的绝望和灭顶的羞耻终于将她彻底击垮。她再也忍不住,在车来车往的暴雨街头,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狼狈,也冲刷着她迟来的、痛彻心扉的忏悔。她知道,那句“当小三的滋味如何”,将会成为她余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第六章
那场暴雨像一道分水岭,彻底浇灭了苏晚最后一丝可怜的幻想,也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泥沼。裴炽那句淬毒的质问,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她的心。
她彻底失去了许航的消息,那个人像人间蒸发,或许早已离开这座城市去舔舐伤口,或许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麻烦,总之,他彻底抛弃了她,如同丢弃一块用脏了的抹布。她的名字在行业内彻底臭了,稍微大点的公司,HR看到她的简历就直接丢进碎纸机。她只能租住在城市边缘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里,阴暗潮湿的单间,墙壁斑驳,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霉味。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过去,去便利店做夜班收银员,去餐厅后厨刷盘子,用粗糙的双手和廉价的汗水换取微薄的薪水,支付房租和勉强果腹的食物。
名牌包和首饰早已变卖一空,换来的钱在交完违约金和支撑了几个月后也所剩无几。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挤在充满汗味和体臭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高楼大厦闪烁的霓虹,那里曾经也有她的一席之地。巨大的落差像钝刀子割肉,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但更折磨她的,是深入骨髓的悔恨和对裴炽的思念。
裴炽越成功,越耀眼,她的悔恨就越深,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疯狂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财经新闻里对他公司的报道,行业峰会上他意气风发的演讲视频,甚至路人拍到的他匆匆而过的侧影……她像一个病态的偷窥者,在阴暗的角落里,贪婪又痛苦地汲取着关于他的一切光芒。
她知道他公司在哪。那个坐落在崭新科技园、如同地标般的“炽阳科技”大厦,成了她新的执念。
于是,炽阳科技大厦的楼下,多了一道固定的“风景”。
无论刮风下雨,每天下午五点,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大厦对面街道的角落。她总是穿着最不起眼的旧衣服,戴着帽子,尽量缩在阴影里。她不敢靠近,更不敢再像暴雨那天一样冲上去拦车,她只是远远地、贪婪地望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出口。
她看着衣着光鲜的白领们意气风发地进进出出,看着裴炽那辆显眼的黑色宾利在特定的时间驶入驶出。偶尔,运气好的时候,她能看到裴炽从旋转门走出来。他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步履匆匆,神情冷峻专注,侧脸线条在夕阳或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锐利。他偶尔会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人快速交代着什么,举手投足间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权威。
每一次看到他,苏晚的心都会像被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却又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沉迷。她看着他越来越好,越来越遥不可及,而她却在泥潭里越陷越深。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知道自己很贱,很卑微,像一条乞求主人看一眼的流浪狗。可她控制不住。裴炽是她沉沦黑暗里唯一能看见的光,哪怕那光芒冰冷刺骨,她也想靠近一点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炽阳科技的员工渐渐注意到了这个风雨无阻、形迹可疑的女人。保安警惕地留意着她,前台小姑娘私下议论着“那个怪女人”。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特助的耳朵里,又小心翼翼地汇报给了裴炽。
“裴总,楼下那个女人,又来了。在对面,站了快两个小时了。”特助观察着裴炽的脸色。
裴炽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蚁的人流和车流。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对面街道角落那个瑟缩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助理刚送来的关于一个新项目竞争对手的背景调查,其中一页,赫然夹着一张苏晚近期的、打印出来的求职简历照片,照片上的她眼神空洞,面容憔悴,与楼下那个影子重叠。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眼神深不见底。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简历抽出来,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了碎片,随手丢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里。机器发出沉闷的嗡鸣,碎片被瞬间吞噬。
“不用管她。”裴炽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冷漠得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做好自己的事。”
他转身离开窗边,没有再多看楼下那个方向一眼。
特助看着碎纸机,又看看裴总挺拔冷漠的背影,心里暗自咋舌。裴总对这位前女友,是真的……够狠,也够绝。
楼下,苏晚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彻底“粉碎”。她只是执着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扇裴炽可能出现的旋转门。一阵寒风吹过,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样卑微的守望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只知道,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除了看着他,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第七章
深秋的傍晚,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苏晚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服,像过去的几十天一样,准时出现在炽阳科技大厦对面的公交站牌后。她习惯性地缩在阴影里,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流,牢牢锁定着大厦那扇气派的旋转玻璃门。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大厦门口比平时热闹,停着几辆贴着媒体标识的车,还有不少拿着相机、话筒的人聚集着。苏晚踮起脚,隐约看到大厦里面似乎正在举行什么活动,有穿着礼服的人影晃动。是发布会?还是庆典?
她正猜测着,旋转门里涌出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裴炽。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和身边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交谈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周围闪光灯亮成一片,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将话筒递过去。
“裴总,请问炽阳科技这次和‘宏宇资本’达成战略合作……” “裴总,关于‘磐石’系统下一阶段的研发方向……”
裴炽停下脚步,从容地面对着镜头和话筒,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到了街对面苏晚的耳中。他侃侃而谈,自信而耀眼,掌控着全场。
苏晚痴痴地看着,心脏像是被泡在酸涩的温水里,又胀又痛。他那么好,那么远,像站在云端的神祇。而她……她下意识地又往站牌后面缩了缩,生怕自己这身寒酸和不堪被他看见。
就在裴炽回答完一个问题,准备在助理和保安的护持下走向他那辆停在路边的宾利时,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瘦高男人,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用报纸裹着的、像是大号保温杯的东西,动作快得惊人,目标明确地直扑向裴炽!
“裴炽!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去死吧!”男人嘶吼着,声音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四起! “啊——!” “小心!” “拦住他!”
事发太过突然,距离又太近!裴炽身边的助理和保安反应慢了一拍,只来得及惊骇地想要去挡。裴炽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地绷紧想要后退闪避,但那男人已经冲到了近前,手臂扬起,眼看就要将手中那杯东西朝着裴炽的脸狠狠泼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单薄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街对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她撞开了混乱的人群,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是苏晚!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不能让他受伤!绝对不可以! 她用尽毕生的力气,猛地扑到了裴炽的身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死死地护住了他!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热油煎肉般的可怕声响瞬间响起!
一股浓烈刺鼻的酸腐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灰黄色的、冒着白烟的液体,绝大部分泼在了苏晚的后背和右臂上!少量飞溅的液体落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脸颊边缘!
“呃啊——!!!”苏晚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像被扔进滚油里一样剧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瞬间蜷缩成一团,从裴炽身前滑倒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裴炽完全僵住了。他清晰地看到那液体泼在苏晚背上的瞬间,她棉服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冒烟、腐蚀!看到她脸颊和脖颈上溅到的几点液体,瞬间就燎起了骇人的水泡!闻到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让人作呕的硫酸气味!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那种濒死的、痛苦到极致的惨嚎!
那个泼硫酸的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一下,随即被反应过来的保安和愤怒的人群狠狠扑倒在地,死死按住。
“抓住他!” “报警!快报警!”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裴炽的助理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人群乱成一团,尖叫声、怒骂声、报警声混杂在一起。
裴炽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着倒在他脚边、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痛苦抽搐的苏晚。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露出底下迅速红肿溃烂、冒着白烟的皮肤!她的右手臂同样惨不忍睹,被硫酸灼伤的地方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沾满了冷汗和泪水,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更从未想过,这惨烈会是因为他,会是以这种方式,由苏晚这个他恨之入骨、早已被他踩进泥里的女人来承受!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心脏上!冰冷了半年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轰然冲上了头顶!
“苏晚!”裴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陌生。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跪下去,双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她,却又怕加重她的痛苦,无处下手,只能虚悬在空中,手指痉挛般地蜷缩着。
苏晚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里浮沉,每一寸被灼烧的皮肤都像是在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她听到了裴炽的声音,那声音里的惊骇和她从未听过的某种东西,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她用尽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血肉模糊的脸,看向裴炽。视线因为剧痛而模糊不清,但她能看清他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碎裂的表情。
剧痛让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的嘴唇哆嗦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般的痛楚。但她的眼睛,那双盛满了痛苦、生理性泪水不断涌出的眼睛,却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希冀,牢牢锁住了裴炽震惊失措的脸。
“裴……炽……” 她的声音微弱如蚊蚋,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却又无比清晰地砸在裴炽的耳膜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惨烈的求证: “现在够不够资格,重新追你?”
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她的眼睛依旧执拗地看着他,等待着宣判,随即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只有身体还在神经性地、痛苦地微微抽搐着。
“苏晚!苏晚!”裴炽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捅穿,再狠狠拧碎!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动作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前所未有的小心和颤抖,将地上那具滚烫、散发着焦糊和酸腐气味、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身体,用力地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滚烫,灼伤的皮肤触目惊心,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在他怀里碎裂。浓烈的硫酸气味和皮肉焦糊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直冲鼻腔,令人作呕。可裴炽却抱得死紧,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即将消散的流沙。
“让开!都让开!”裴炽嘶吼着,抱着苏晚,如同受伤的猛兽,撞开混乱拥挤的人群,朝着路边冲去。他的西装被苏晚身上的腐蚀液沾染,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肩头也被灼出破洞,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前方,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车!把车开过来!快!”助理已经冲到了宾利旁边,对着吓呆的司机狂吼。
宾利一个急刹停在路边,车门被猛地拉开。
裴炽抱着昏迷的苏晚,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后座。他小心翼翼地让她侧躺在自己怀里,尽量避开后背的伤口,对着司机嘶声咆哮:“去最近的医院!最快的速度!闯红灯!出事我负责!”
“是!裴总!”司机猛踩油门,宾利发出一声咆哮,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尖锐的警笛声(助理早已机警地按下了车内的警报装置)划破了傍晚的喧嚣。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酸腐味和血腥气。苏晚毫无生气地躺在裴炽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身体因为剧痛残留的本能还在微微痉挛。她后背和手臂上的伤口狰狞地暴露着,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裴炽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体征和滚烫的体温。他低下头,看着她惨不忍睹的脸颊和脖颈上那几点燎泡,看着她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她为了护住他而变得残破不堪的身体……
那句用尽生命最后力气问出的“够不够资格”,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一遍又一遍,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冰冷坚硬的心防,在这一刻,伴随着怀中人滚烫的体温和浓烈的血腥味,轰然崩塌。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第八章
急诊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硫酸焦糊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裴炽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在急诊抢救室外。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脱下,随意地丢在一旁的椅子上,沾染了腐蚀液和血迹的衬衫袖子被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双手紧紧交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门。助理和司机站在不远处,大气不敢出,只能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自家老板那仿佛凝固在冰层里的背影。
裴炽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又异常清晰。眼前反复闪回着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 苏晚从街对面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决绝身影, 她张开双臂死死护在他身前的单薄背影,硫酸泼上去时那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和她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她蜷缩在地上血肉模糊、痛苦抽搐的模样, 还有最后,她看向自己时,那双盛满了痛苦却带着孤注一掷希冀的眼睛,那句耗尽生命问出的——“够不够资格重新追你?”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焦黑的印记。那股浓烈的硫酸味和皮肉焦糊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他恨她吗?恨。 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愚蠢,恨她为了许航那种人渣背叛了他们五年的感情,将他投入地狱。 他报复她了吗?报了。 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失去一切,让她尝尽了被抛弃、被践踏的滋味。 他成功了吗?成功了。 看着她从云端跌落泥潭,看着她像条狗一样在楼下卑微守望,他心里确实有过冰冷的快意。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看到硫酸泼向自己的瞬间,她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她自己的身体做盾牌?她不是应该恨他吗?恨他的报复,恨他的冷酷无情!她不是应该像许航一样,在灾难来临时,第一时间把他推出去顶罪吗? 为什么?! 那句“够不够资格”,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用半年时间、用恨意和冷漠精心构筑的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早已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真相——他从未真正放下过。
五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已融入骨血。那些爱过的痕迹,那些习惯,那些深入骨髓的牵绊,怎么可能被单纯的恨意彻底抹杀?恨,往往是因为爱得太深,伤得太重。
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酷,足够强大。可当苏晚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倒在他面前,用生命发出那声卑微的质问时,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坚硬,不堪一击。所有的恨意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灭顶的恐慌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他不能失去她!哪怕她曾经背叛过他,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裴炽……” 抢救室里她最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濒死的脆弱和固执的求证。
裴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将涌上来的酸涩狠狠咽下。他交握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裴炽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扑了过去:“医生!她怎么样?”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还算平静:“你是家属?”
“我是!我是她……”裴炽顿了一下,那个“前男友”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了,“我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了他一眼,理解地点点头:“伤者送来得还算及时,处理也算得当。背部、右臂大面积化学性烧伤,深二度到三度,创面污染严重。颈部和脸颊有少量溅射伤,二度烧伤。万幸的是,她当时下意识侧脸闭眼了,眼睛没有直接接触强酸,只是眼皮和眼角有灼伤,视力应该能保住,但会留疤。”
听到“眼睛保住”、“视力保住”,裴炽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点点,但“大面积”、“深二度到三度”、“留疤”这些词,又像巨石压在他的心上。
“她现在……”裴炽的声音干涩。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烧伤病人后续的治疗非常漫长和痛苦,感染关、植皮关、功能康复关,每一关都是鬼门关。而且,这种程度的烧伤,会留下非常严重的疤痕和功能障碍。”医生语气沉重,“病人现在麻醉还没过,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家属要做好长期陪护和巨大经济、心理准备。”
“钱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裴炽立刻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医生点点头:“我们会尽力。另外,病人情绪可能会非常不稳定,疼痛、毁容、对未来生活的绝望,这些都需要家属耐心的疏导和支持。她现在很脆弱,心理上的创伤可能比身体上的更难愈合。” 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炽一眼,“刚才在手术室,她昏迷中一直在喊一个名字,好像是‘裴炽’?你是她男朋友吧?这种时候,你的态度对她来说很重要。”
裴炽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等会儿护士会安排你们去重症监护室外面,可以隔着玻璃看看她,暂时还不能进去探视。”医生交代完,转身离开了。
裴炽站在原地,消化着医生的话。脱离危险了,但后续的痛苦难以想象,心理创伤……她昏迷中喊他的名字……
助理小心地走过来:“裴总,您要不要先处理一下您手臂上的伤?”他指了指裴炽挽起袖子的小臂上,有几处被飞溅的硫酸灼伤的红痕和水泡。
裴炽这才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这点伤比起苏晚承受的,简直微不足道。他摆了摆手:“不用。去重症监护室。”
隔着厚厚的玻璃,裴炽看到了躺在重症监护病床上的苏晚。
她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着复杂的监护仪器。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额头、脸颊和颈部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边缘处还能看到狰狞的水泡和红肿。她的身体大部分被无菌布覆盖着,只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整个人苍白、脆弱,像一具被摔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娃娃,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仪器中间。
裴炽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地盯着里面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闷的痛。
她为了他,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值得吗?苏晚? 他无声地问着玻璃里的她。 你现在后悔扑上来了吗?
第九章
苏晚在剧痛中醒来。 意识像沉在深海里,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全身撕裂般的灼痛。后背、手臂、脸颊……无处不在的、仿佛置身火海的剧痛啃噬着她的神经。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她想动一动手指,却感觉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瓣间溢出。
“苏晚?苏晚你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却难掩紧张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是裴炽!
苏晚混沌的意识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她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后,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裴炽那张放大的、近在咫尺的脸。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头发也有些凌乱。他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袖口挽起,手臂上似乎也贴着纱布。但他的眼神,那双曾经冰冷淡漠、充满恨意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担忧、紧张、疲惫,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心疼?
不是梦?他真的在这里?守着她?
“裴炽?”苏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只剩下气音。
“是我。”裴炽立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管子,用棉签蘸了温开水,极其轻柔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别说话,医生说你现在很虚弱。疼得厉害?要叫医生吗?”他的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极致的耐心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冰凉的棉签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但更让苏晚心神剧震的是裴炽的态度!他怎么会……这么温柔?他不恨她了吗?他不该是冷冷地看着她,嘲讽她活该吗?
“你……”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想问为什么,想问那句“够不够资格”的答案,想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但身体的剧痛和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她语塞。
裴炽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他放下棉签,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被纱布包裹了大半的脸,只露出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痛苦、迷茫和不安的眼睛。
他没有回避,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晚的心上:“警察抓到了那个泼硫酸的人。是‘信达安防’的一个小股东,公司被我收购后破产了,他赌输了全部身家,把账算在了我头上。”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医生说,如果不是你挡那一下,那些硫酸会直接泼在我脸上和眼睛里。苏晚……”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苏小姐”,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心尖发颤的重量。
“你问我,现在够不够资格重新追我。”裴炽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做出某种重大的决定,“这个问题,不该你问我。”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他还是要拒绝吗?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她?
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绝望水光,裴炽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没有受伤的额头边缘,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瞎了眼,弄丢了我的星星。现在,我把它从泥里捡回来了。”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裹着纱布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这一次,换我追你。” “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道温暖而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苏晚苦苦支撑的所有堤坝。巨大的委屈、劫后余生的恐惧、迟来的悔恨、还有那不敢奢望的狂喜,所有的情绪如同山崩海啸般将她淹没!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脸上的纱布,带来一阵刺痛。她想哭出声,想放声大哭,可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因为剧烈的抽泣而痛苦地耸动着。
裴炽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因哭泣而牵动伤口疼得皱眉却依旧停不下来的样子,心头那最后一点冰冷的壁垒,彻底消融。他没有阻止她哭,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擦拭着不断滚落的泪珠,动作笨拙却无比坚定。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洁白的病床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将两人笼罩其中。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弥漫开一种尘埃落定、劫后余生的、带着泪水的咸涩与微甜的气息。
苏晚哭得精疲力竭,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感觉到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所有的伤口,轻轻握住了她没有被绷带缠住的几根手指。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如此坚定,是她漂泊沉沦许久后,终于触碰到的、唯一的彼岸。
裴炽紧紧握着那只冰凉而脆弱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他低下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一个极轻、极郑重的吻,如同烙印,轻轻落在了她包裹着纱布的额角。
弄丢的星星,终于捡回来了。 这一次,他死也不会再放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