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雨第一次注意到陈默，是在高二上学期的篮球场上。
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金色的光线透过操场边的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水泥地面上。周晓雨抱着素描本坐在看台最角落的位置，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本意是来画那棵老梧桐的，但视线却不自觉地被场上那个穿红色球衣的男生吸引。
"陈默！这边！"场上的队友大喊。
那个叫陈默的男生灵活地转身，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三步上篮，球稳稳地落入篮筐。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他笑着跑回半场，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阳光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跳跃。
周晓雨的铅笔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在素描本上勾勒出他投篮的瞬间。她画得很小心，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在画什么。这是她的小秘密——从那天起，她素描本的最后一页永远留给那个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
周晓雨的铅笔在纸上轻轻颤抖，每一笔都像是偷来的珍宝。她不敢画得太久，怕被人看穿心思，又舍不得画得太快，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转身的瞬间。当陈默进球后笑着与队友击掌时，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样耀眼的笑容，永远不可能属于角落里的自己。素描本上的线条越深，心底的空洞就越大，明明画的是他，却仿佛在记录自己无法言说的寂寞。
"晓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好友林小雨突然从背后拍她肩膀，吓得她差点把素描本扔出去。
"没、没什么。"周晓雨慌忙合上本子，脸颊发烫，"就是随便画画。"
林小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向球场，突然恍然大悟："哦——你在看陈默啊！"
"我没有！"周晓雨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引来附近几个女生的侧目，她立刻缩了缩脖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就是觉得...他打球挺好看的。"
林小雨坏笑着凑近："陈默可是咱们年级的风云人物，篮球队长，成绩又好，喜欢他的女生能排到校门口。不过..."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他喜欢三班的李诗涵，就是那个啦啦队长。"
周晓雨的心突然被攥了一下，她望向球场，果然看到李诗涵正站在场边，手里拿着水和毛巾。陈默刚打完一场，正朝她走去。
"看吧，我就说。"林小雨得意地挑眉，"不过你也别灰心，咱们班林远也不错啊，他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
周晓雨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低头翻开素描本，看着刚才画的陈默，悄悄用橡皮擦掉了签名处不小心写下的"C.M."。
那天之后，周晓雨开始刻意避开篮球场。她把更多时间花在画室，素描本里不再有那个穿红色球衣的身影。但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
期中考试后，班主任重新调整了座位。当周晓雨抱着书本走到新座位时，发现自己的同桌竟然是陈默。
"嗨，又见面了。"陈默笑着跟她打招呼，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周晓雨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她低着头小声回了句"你好"，就迅速坐下，把脸埋进书本里。她能闻到陈默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合着些许阳光的气息。
"你画得真好。"陈默突然说。
周晓雨猛地抬头，发现他正看着她素描本边缘露出的一角——那是她昨天随手画的教室窗外的麻雀。
"啊...谢谢。"她慌乱地把本子合上，生怕他翻到后面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看过你在校刊上的插画，很有感觉。"陈默的声音很温和，不像球场上那么张扬，"特别是那幅《雨中的操场》，连我们体育老师都说画得传神。"
周晓雨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注意这些。她正想说什么，班主任走进教室开始上课，对话戛然而止。
成为陈默同桌的第一周，周晓雨每天清晨都要提前半小时到校，把桌椅擦得纤尘不染。她偷偷在抽屉里放过润喉糖（听说他训练后会嗓子疼）、卡通创可贴（看见他手指有擦伤），却总在午休时假装不经意地路过他座位，只为确认那些小东西是否被原封不动地扔掉。某天发现少了一颗糖，她整节语文课都在神游，课本边缘被指尖掐出月牙形的褶皱。
接下来的日子，周晓雨发现陈默和想象中很不一样。球场上的他光芒四射，是所有人的焦点；但坐在她旁边的陈默安静、专注，甚至有些腼腆。他会在她解不出数学题时耐心讲解，会帮她捡起不小心掉落的画笔，会在她感冒时默默递来纸巾。
这些小细节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周晓雨心底那颗名为暗恋的种子。但她始终记得林小雨的话，记得球场边那个拿着水和毛巾的李诗涵。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意，只在素描本最后一页，偷偷画下陈默低头做题时的侧脸。
而陈默，似乎也有自己的秘密。
周晓雨不止一次发现，当她和后座的林远讨论问题时，陈默会突然变得沉默，甚至找借口离开座位。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陈默的草稿本上写满了"为什么"，笔迹很重，几乎划破了纸张。
陈默的数学笔记本第三十六页写满了"周晓雨"，覆盖在解题步骤的缝隙里。每当她转身与林远说话，那些字母就会在眼前扭曲成荆棘。
有次体育课提前结束，他回教室取水杯，看见晓雨正低头修补林远撕破的作业本，睫毛在阳光下像停驻的蝶。
他转身把篮球狠狠砸向走廊墙壁，指关节蹭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原来喜欢一个人最痛的瞬间，是以为自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周晓雨照例抱着素描本坐在篮球场边缘的梧桐树下。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陈默跃起投篮的弧线——他今天穿了件黑色无袖运动衫，手臂线条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小心！"
一声惊呼突然炸响。周晓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斜飞而来的篮球砸中右肩。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往后仰去，后脑勺重重磕在树干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晓雨！"陈默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罕见的慌乱。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陈默半跪在自己面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透亮。他伸手想碰她又不敢，悬在空中的指尖微微发抖："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晓雨想点头，却引发一阵眩晕。温热的液体顺着后颈滑下，她这才意识到头皮磕破了。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脱下运动衫一把按在她脑后。布料带着青柠味的汗湿气息，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
"我背你去医务室。"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露出线条紧绷的后背。
周晓雨趴上去的瞬间，陈默的脊背明显僵了一下。她的前胸贴着他汗湿的T恤，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背部肌肉的起伏。随着奔跑的颠簸，她的嘴唇几次不小心蹭到他后颈凸起的骨节，每次都会引发他喉结的滚动。
"疼就掐我。"陈默喘着气说，声音透过相贴的胸腔传来震动。周晓雨悄悄攥紧了他肩头的衣料，心跳声大得恐怕连他都能听见。
校医临时被叫去处理食堂食物中毒事件，医务室里空无一人。陈默轻手轻脚地把周晓雨放在病床上，转身翻找医药箱时，后背T恤湿透贴在了皮肤上。
"我自己来..."周晓雨伸手要接纱布，却被他按住手腕。
"别动。"陈默单膝跪在床沿，俯身查看她脑后伤口时，呼吸扫过她耳尖，"可能会有点疼。"
消毒水沾上伤口的刺痛让周晓雨倒吸冷气，下意识抓住了陈默的衣角。他立刻停下动作，指腹轻轻摩挲她太阳穴作为安抚。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周晓雨看见他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李诗涵说你从来不参加班级活动。"陈默突然开口，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没停，"下周的篮球联赛...你会来吗？"
周晓雨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我..."
下课铃突然响起，陈默像是被惊醒般后退半步。医务室的门被撞开，几个女生搀扶着中暑的同学进来，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碎。
"记得换药。"陈默匆匆塞给她一包创可贴，转身时运动裤口袋里掉出张对折的纸。周晓雨还没来得及提醒，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弯腰捡起那张纸，展开后呼吸一滞——是张篮球联赛的VIP座位票，背面用铅笔写着："希望你能来。——C.M."
当晚周晓雨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她梦见自己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场上的陈默不断朝她挥手，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晓雨？醒醒。"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睁开眼，母亲正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你同学来送课堂笔记了。"
周晓雨这才注意到书桌上整齐码放的笔记本。最上面那本墨绿色封皮的她认得——是陈默的化学笔记，扉页永远画着个打哈欠的卡通原子。
"他特意问了各科作业，连美术课的素描主题都记下来了。"母亲递过一叠便签纸，"说让你好好养病，不用急着还。"
便签上锋利又工整的字迹写着："头部受伤后72小时是观察期，若出现呕吐立即就医。"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墨迹在"记得多喝水"几个字旁边晕开一小片，像是写字的人犹豫了很久。
周晓雨把便签贴在素描本扉页，发烧带来的眩晕感突然变得甜蜜起来。她翻开化学笔记，发现重点公式旁边都画了可爱的注解——在"中和反应"旁边有个小人往杯子里倒爱心形状的试剂；"金属活动性顺序表"被改编成篮球队员战力排行榜，排首位的名字是"C.M."。
最后一页夹着张对折的纸，展开是完整版的联赛赛程表，决赛日期被红笔圈出来，旁边补充了一行小字："我会往看台右边看，听说那里视野最好。"
周晓雨把脸埋进枕头里，滚烫的呼吸间全是药味的苦涩，却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新绿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像极了少年欲言又止的心事。
篮球联赛决赛，陈默带领校队夺得冠军。全场欢呼声中，周晓雨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被队友抛起的陈默，心里既骄傲又酸涩。她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
矿泉水瓶在掌心凝出冰冷的水珠，顺着周晓雨的手腕滑进袖口。她看着李诗涵自然地替陈默擦汗，突然觉得手中的瓶子重若千钧。"给你。"她猛地将水塞给林远，转身时听见塑料瓶被捏扁的脆响。
跑过两个转角才停下，发现指甲不知何时已在掌心留下四道红痕。那天晚上，素描本最后一页多了一幅画：空荡荡的看台上，一瓶倾倒的矿泉水正在慢慢浸透纸张。
转身跑开的周晓雨没有看到，领奖台上的陈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黯淡下来。
毕业那天，整理课桌时，那张被遗忘的篮球票从字典里飘落。周晓雨捏着泛黄的纸片，突然想起决赛那天，自己其实躲在体育馆二层的消防通道，透过小窗看了整场比赛。当陈默在终场哨响后环顾看台，她立刻蹲下身躲在墙后，直到欢呼声散去才敢离开。此刻阳光斜斜照在门票背面的字迹上，"希望你能来"四个字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星云。
她抬头看向教室另一端正在和同学合影的陈默，他恰好也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迅速移开视线。周晓雨把门票夹进素描本，心想这大概就是青春吧——满是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和注定错过的遗憾。
大学四年，周晓雨在北方学设计，陈默去了南方的商学院。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周晓雨会翻开那本已经泛黄的素描本，看着最后一页的少年出神。
她不知道的是，陈默的书桌抽屉里，也藏着一张从校刊上剪下来的插画，署名"晓雨"。
五年后。
周晓雨抱着装满样稿的文件夹，匆匆走进明亮的高层办公楼。这是她作为自由插画师接到的第一个大项目——为知名运动品牌设计系列插画。
"周小姐是吗？创意总监正在会议室等您。"前台小姐微笑着指引。
周晓雨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领。这个项目对她很重要，如果能做好，就能在业内站稳脚跟。
推开会议室玻璃门的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落地窗前，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高挑身影转过身来。五年时光将他轮廓雕刻得更加分明，但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点没变。
五年筑起的防线在0.3秒内土崩瓦解——陈默转身时衬衫袖口卷起的样子，和高中解数学题时一模一样。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把十七岁夏天封存的汽水突然摇晃后打开，所有压抑的气泡都争先恐后涌向喉咙，却在舌尖化作无声的震颤
"好久不见，晓雨。"陈默笑着说。
周晓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篮球场，跳得又快又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不记得老同学了？"陈默走近几步，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记、记得。"周晓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陈默接过她手中的文件夹，指尖不经意相触，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我也没想到公司找的插画师是你。看到简历上的名字和作品时，我还以为是重名。"他顿了顿，"直到看到你的插画风格...那棵梧桐树，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周晓雨猛地抬头，不敢相信他还记得这些。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几位同事走了进来。工作模式开启，他们很快投入到项目讨论中。周晓雨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总能感觉到陈默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周晓雨正收拾资料，陈默突然问道："周末有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我..."周晓雨犹豫了。五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那段青涩的暗恋，但今天再见陈默，那些被时间尘封的情绪又翻涌而上。
"林远也会来，"陈默补充道，声音有些奇怪，"他上个月刚回国。"
周晓雨愣了一下："林远？为什么要特意提他？"
陈默移开视线："没什么，就是...你们当年不是..."
"我们当年怎么了？"周晓雨完全困惑了。
陈默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看来我误会了什么。所以，你和林远从来没有...？"
"当然没有！"周晓雨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脸颊发烫，"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李诗涵呢？还联系吗？"
"李诗涵？"周晓雨更困惑了，"我为什么要联系她？"
空气突然安静。两人对视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在沉默中蔓延。
"晓雨，"陈默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周六晚上七点，学校旁边的咖啡馆，记得来。"
他转身离开，留下周晓雨站在原地，心跳如雷。
周六下午，周晓雨在衣柜前试了第七套衣服，最终选了一条简单的淡蓝色连衣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十七岁的她早已褪去高中时的青涩，但此刻的紧张感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咖啡馆比想象中安静。推开门，周晓雨发现所谓的"同学聚会"只有陈默一个人。
"其他人呢？"她疑惑地问。
陈默站起身，为她拉开椅子："我撒谎了。没有聚会，只有我...想单独见你。"
周晓雨的手指紧紧攥住包带，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陈默问道，声音温柔。
"还、还好。"周晓雨低头搅拌咖啡，"做自由职业有点辛苦，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充实。"
"我看过你所有的作品，"陈默突然说，"从大学校刊到现在的商业插画。你画的那组四季校园系列...特别是秋天的篮球场，让我想起了很多。"
周晓雨猛地抬头，咖啡勺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组画里有太多只有他们才懂的细节——看台角落的位置，那棵老梧桐，还有...
"你注意到了那个穿红色球衣的背影？"她小声问。
陈默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就知道那是你故意的。晓雨，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你。高中时为什么突然不来球场了？为什么把给我的水转交给林远？为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李诗涵！"周晓雨脱口而出，随即羞赧地捂住嘴。
陈默愣住了，随后发出一声低沉的笑："李诗涵？她是我表妹，那天她是给我送家门钥匙，我妈让她带的。"
"什么？"周晓雨瞪大眼睛，"可是所有人都说..."
"而我还以为你喜欢林远，"陈默摇头，"每次看到你们说话，我都..."
两人对视着，突然同时笑了起来。五年的时光，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猜测，原来都源于一场荒唐的误会。
"所以，"陈默深吸一口气，伸手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认识彼此吗？不再是高中生陈默和周晓雨，而是二十七岁的我们。"
周晓雨看着他们交叠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夕阳西下，将咖啡馆内的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十七岁那年错过的阳光，终于在二十七岁这年，重新落在了他们身上。